蝙蝠的回忆(34 / 4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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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天黑以后,她回到卫生间里,将叶燕分别装进十九个塑料袋,晚上十点才收拾完。院子里有辆女式自行车,叶燕经常骑它去上学。小微在把手前的网兜里,放了两个大袋子,趁着夜色骑了出去。
  凉爽的月光下,她穿越大半个n市,从南城骑到鼓楼。头顶不断盘旋蝙蝠,昏黄的路灯穿过梧桐树叶,人与自行车投下悠长的影子。
  接近子夜,街头空无一人,夜市也如鬼市。她将两个袋子分别扔在街边,无人注意到她的踪影。
  如此这般,整个夜晚过去,来回骑行十次,终把叶燕全部埋葬——在市中心的每一条街道,从垃圾箱到下水道,包括凌晨时分的大学后门,曾经卖打口碟的摊位,她俩第一次相逢的所在。
  永别了,亲爱的。
  又迎来天明,她开始收拾房间,就像在自家那样勤快,冲洗地板上每一个角落,用抹布一寸寸擦去墙上污迹,有些已发黑而坚硬,如同镶嵌在人身上的胎记。至于沙发靠垫与窗帘这些无法清洗的东西,就在院子里悄悄烧掉,宛如七月半烧纸钱,不会有邻居注意深夜冒出的烟雾。
  除了倒挂在屋檐下的蝙蝠们的眼睛。
  小微给硕大的浴缸放满了热水,就像在一昼夜之前那样。现在,轮到她浸泡在烟雾缭绕的热水中,赤条条不着寸缕,让苍白的皮肤泡得通红。虽然,浴缸被反复清洗了几遍,用了各种洗涤剂,甚至有部分腐蚀作用,以至于皮肤有些刺痛,但她依旧感觉有血丝漂浮,掠过发丝与毛孔,以及身体的隐秘私处。即便睁大眼睛,她仍像一具僵硬的尸体。如果有人躲在角落偷窥,几乎就是叶燕死后的录像。眼前再也看不清了,只觉有双手抓住她的腰,与滚烫的热水相比,竟如水蛇般冰冷缠绕。
  终于,这栋房子里再也没有女主人死亡的任何痕迹了,同时有了一位新的女主人。
  她再没回过外婆的老宅,更别提大学与宿舍,就连鼓楼方圆十公里内,她也没有踏入过半步。她伪装成叶燕的声音,给在乡下的保姆打了个电话,得知对方要九月才能回来,而那时北大已经开学了。她从抽屉里找到了几千元现金,足够她过去一年的生活费。她只在夜晚才出门,也仅限于城南活动,戴着墨镜伪装自己,去小店购买些生活必需品。她就像栖息于洞穴的蝙蝠,终日躲在屋里,看电视听音响消磨时光。她翻出了叶燕生前所有的东西,衣服、书籍、作业、相册、磁带、信件……
  她完完全全融入了另一个人的世界,虽然偶尔还会怀疑——自己究竟是谁?
  谢小微想要彻底忘记谢小微,只记得叶燕,可她无法忘记爸爸的脸,还有,阿丸妹妹。
  不晓得妹妹是否会记得自己?记得鼓楼夜市的黄昏,汹涌的十字街头,血一般鲜艳的裙子。
  两周后,她才听说警方发现了叶燕的尸体,大街小巷贴满了协查通告,警察也明显多了起来,偶尔黑夜走过街边,会听到人们谈论这起骇人听闻的碎尸案。
  然而,通告上的死者姓名却是“谢小微”,并附有一张她的照片——平凡至极的灰姑娘,任何人都不会多看第二眼,从她的学生证上抠下来的。没人会把如今的她,与这张照片联系在一起。就像没有警察来这里询问过一样,因为住在周围小洋楼里的,不是高官贵爵就是勋旧之后,连公安局局长都要敬畏三分,谁会想到藏着个杀人狂呢?
  她平安度过了整个暑期,虽然在公安局的档案里,在同学与室友们的记忆中,在爸爸与后妈还有阿丸妹妹的恐惧间,她已死去。
  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,她拿着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坐上了北上的火车。
  火车通过长江的刹那,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,她看着遥远天边的晚霞,泪水涟涟。
  她想,她已经忘记了谢小微。
  在北大读书的日子里,她没有什么朋友,也很少主动说话,没有男人能接近她。更多的时候,她坐在未名湖边发呆,偶尔吹吹笛子,脑中泛起的却是古城墙下的北湖。她很想再看到一个人,尽管她不清楚那个人是自己,还是谁?
  开始的那些日子,她可说是度日如年,每晚蜷缩在寝室,任何轻微的声音都会使她惊醒,带着一身冷汗。她默默数着每个月份,从丹桂飘香到香山尽染,从寒风凛冽到飞雪连天,从冰封的未名湖到萧瑟的早春二月,从漫天柳絮到春光明媚直到夏日蝉鸣。
  九个月过去,她是否还会从噩梦中惊醒?以为自己回到破烂的老宅,回到n市大学的后门口小街,回到鼓楼夜市的人潮中?
  我不知道。
  唯一确定无疑的是——她死在了北京大学女生寝室的床上,在夏天刚刚来临的夜晚。
  她是被人谋杀的。
  凶器是毒药,氰化物,死得很高级,也很干净,尸体绝对完整。至少,相比另一个她,没有多少痛苦与悔恨。
  在她被杀以后两周,叶燕的父母才分别从美国与欧洲飞回来,在公安局的停尸房查看尸体——已被解剖过的尸体,洁白无瑕的胸口,像被画上了一道y形的拉链。
  早已离婚的中年男女,抱着这具美丽的尸体放声痛哭,妈妈却在女儿的后背上,发现了一个微小细节——叶燕打生下来就有块胎记,约有一分钱硬币般大小,在腰背部最不显眼之处。
  然而,这具尸体的背后却没有任何胎记,哪怕连颗黑痣都找不到。
  她明白了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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